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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北京的大街小巷、寫字樓宇、社區門口,保安是城市運轉中最常見的“守門人”。他們或站在寒風中核查出入信息,或在深夜里巡邏檢查安全隱患,用日復一日的堅守維護著公共秩序。然而,這個群體背后卻隱藏著一個長期被忽視的問題——超長工時下的“過勞死”風險。據多位從業者、勞動權益研究者及公益律師反映,北京保安行業普遍存在的“12小時工作制”“單休甚至無休”“合同形同虛設”等現象,已讓許多保安陷入“拿健康換生存”的困境,甚至出現因過度勞累引發猝死的悲劇。
一、“12小時是常態,14小時也不稀奇”:被默認的超長工時
“我們這行,說好聽點是‘8小時工作制’,實際上全是‘自愿加班’?!痹诒本┏枀^某大型商廈做了5年保安的老張苦笑著告訴記者。他每天的排班表上寫著“早8點到晚8點”,但實際工作中,“領導一句‘人手不夠’,就能讓你從早7點干到晚9點”;如果遇到節假日或活動安保任務,“連續工作14小時是常事”。
類似的情況并非個例。記者走訪了海淀區多個小區、豐臺區物流園區及東城區寫字樓,隨機采訪的20余名保安中,超過80%表示“日常工作時間超過10小時”,其中約60%明確提到“長期12小時起步”。一位不愿具名的保安隊長透露:“公司給甲方報的是‘兩班倒,每班8小時’,但為了省錢,實際安排往往是‘三班倒變兩班倒’——早班7:00-19:00,晚班19:00-次日7:00,中間僅留2小時交接,實際每人每天干滿12小時?!?/p>
更值得警惕的是,這種超長工時往往通過“隱形手段”被合理化:有的公司以“綜合工時制”為由,將一個月的工時累計計算,避開單日超時紅線;有的通過“自愿加班協議”讓保安簽字確認“主動延長工作時間”;還有的直接不簽勞動合同,完全規避法律約束?!皬膩頉]人問過我們愿不愿意,不干就走人,排隊等著上崗的人多的是。”老張說。
二、“過勞死”陰影下的悲?。荷眢w垮了,賠償難了
超長工時的直接后果,是保安群體中普遍存在的健康危機。多位從業者提到,身邊同事因長期熬夜、飲食不規律、缺乏休息導致的高血壓、心臟病、胃病等問題十分常見,“40歲出頭就一身慢性病”的情況比比皆是。而更極端的案例,則是“過勞死”的悲劇。
2022年,北京某小區一名52歲的保安在連續值了3天夜班后(每班12小時),清晨交班時突然倒地不起,送醫后診斷為“心源性猝死”;2021年,朝陽區一產業園保安在暴雨天連續執勤16小時后暈倒,經搶救無效死亡,家屬稱其生前長期每日工作13-14小時;更早的案例中,甚至有年輕保安(30歲左右)因長期晝夜顛倒巡邏,突發腦溢血離世……
這些悲劇發生后,家屬往往面臨維權困境。根據《勞動法》規定,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、平均每周不超過44小時,加班每日不得超過3小時且每月不得超過36小時;用人單位若安排超時工作,需支付1.5倍(平時)、2倍(休息日)、3倍(法定假日)加班費。但在實際案例中,保安們普遍存在“未簽勞動合同”“未繳納社?!薄凹影酂o記錄”等問題,導致工傷認定或工亡賠償難以落實。
“我父親去世后,公司一開始說‘他是自身疾病,和單位沒關系’,后來在我們的堅持下才承認‘可能和加班有關’,但只愿意給幾萬塊‘人道補償’?!币幻蚋赣H過勞死維權的家屬告訴記者,“我們去勞動仲裁,才發現父親入職三年,公司一直沒和他簽合同,社保也是按最低基數交的‘靈活就業’,連工傷認定的基礎證據都缺?!?/p>
三、“誰在縱容超時工作?”:低成本運營與監管漏洞
保安行業的超長工時現象為何屢禁不止?多位專家和從業者指出,背后是“低成本運營需求”“管理責任轉嫁”與“監管執行乏力”的綜合作用。
1. 企業逐利:壓縮人力成本是核心驅動力
保安服務公司的主要客戶是小區物業、商業綜合體、產業園區等,這些甲方通常以“控制安保預算”為首要考慮,要求“用人少、覆蓋全”。為了中標,保安公司不得不壓縮人力——原本需要6人輪班的工作,壓縮到4人甚至3人完成,最終壓力全部轉嫁給一線保安。“公司給我們算過賬,一個保安月薪4000元(含基本工資和少量補貼),如果按8小時工作制安排6人,每月人力成本近2.4萬;但如果安排4人每人12小時,成本只要1.6萬,省下的錢就是利潤。”一位保安隊長坦言。
2. 合同“走過場”:勞動關系認定難
許多保安是“勞務派遣”或“臨時工”身份,甚至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。部分公司通過“外包”形式將用工責任轉移給第三方,導致勞動者維權時找不到責任主體。此外,保安群體普遍年齡偏大(40歲以上占比超60%)、學歷較低,對《勞動法》認知有限,很多人甚至不知道“超時工作違法”,更不會主動索要加班費。
3. 監管“落地難”:執法力度與取證瓶頸
盡管《勞動法》《勞動合同法》對工時和加班有明確規定,但基層勞動監察部門面臨“取證難”問題——保安的工作時間往往依賴個人口述,缺乏考勤記錄、監控視頻等證據;而企業可能偽造“自愿加班協議”或“綜合工時審批文件”逃避責任。此外,保安工作場所分散(如小區、工地等),監管部門難以實時巡查,更多依賴“事后投訴”,但等到悲劇發生時,往往已錯過最佳維權時機。
四、改變需要多方合力:從“制度剛性”到“人文關懷”
保安是城市的“安全防線”,他們的健康與尊嚴理應被守護。要破解這一困境,需要從法律執行、企業管理和社會支持等多維度發力:
1. 強化法律剛性:嚴查超時用工與“陰陽合同”
勞動監察部門應加大對保安行業的專項檢查力度,重點核查企業工時記錄、加班費支付情況,對“以綜合工時制為名行超時工作之實”“未簽勞動合同”“未繳納社保”等違法行為“零容忍”。同時,簡化工傷認定和工亡賠償流程,對無法提供書面合同的勞動者,通過考勤表、工友證言、工資轉賬記錄等間接證據綜合認定勞動關系。
2. 壓實企業責任:禁止“以包代管”與轉嫁壓力
保安服務公司作為直接用工主體,必須承擔起合規管理的義務。行業協會可制定行業指引,明確“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10小時、每周至少休息1天”的底線標準,并將合規情況納入企業信用評價體系。甲方單位(如物業、商場)也需摒棄“唯低價中標”思維,將“用工合規性”納入安保服務采購的評價指標。
3. 提升群體權益意識:普及法律知識與援助渠道
通過社區宣傳、工會培訓等方式,向保安群體普及《勞動法》中關于工時、加班費、工傷認定的基本知識,鼓勵他們保留考勤記錄、工資條等證據。同時,推動建立保安行業公益法律援助機制,為維權困難的勞動者提供免費咨詢和代理服務。
4. 社會關懷:關注“隱形守護者”的心理健康
除了生理健康,長期高壓工作還可能導致保安群體出現焦慮、抑郁等心理問題。企業可通過定期體檢、心理疏導、輪崗調休等方式緩解員工壓力;社區也可通過節日慰問、志愿服務等形式,讓保安感受到社會的尊重與關懷。
結語
保安是城市的“守夜人”,他們的職責是守護他人的安全,但他們的安全與健康同樣不該被忽視。12小時工作制下的過勞風險,不僅是個體的悲劇,更是社會公平與法治的試金石。唯有通過法律兜底、企業自律與社會共治,才能讓這些“守護者”真正被守護——畢竟,一個連“守護者”都得不到善待的城市,很難說是真正溫暖的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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